周日，上午。

明湖大廈九樓，休息室。

廖敏居中而坐，負責沖茶，當然，三心二意的。

李謙歪在沙發上，正在托腮沈思，過了好大一陣子，他才擡起頭來，看著對面的秦晶晶，道：“你剛才的表演，我不能說不好，但我還是總覺得差了一點什麽。你這樣，再換一段、換一個路子給我看看。”

秦晶晶初時聞言點點頭，深吸一口氣，似乎要醞釀一下，但過了幾秒鐘，她卻又搖搖頭，認真地道：“我覺得不用了，在我的理解裏，這個人物就是這樣的！其它的路子，我也試過很多，但還是覺得都沒這個好！”

李謙聞言有些楞，旋即又有些哭笑不得。

“師姐，你是演員，你有按照自己的思路和理解去詮釋人物，不斷尋找更適合的表演方式的權力，但我才是導演，我有權力選擇自己需要什麽樣的表演！”

秦晶晶聞言楞了一下，似乎要說話，但桌子底下，廖敏的腳及時伸過來，不輕不重地踢了她一下——這就是她堅持要求在場的原因了。

秦晶晶深吸一口氣，到底還是退讓了一些，想了想，道：“好吧，那你想看哪一段？讓我想想，醞釀一下。”

李謙想了想，道：“就燒酒鍋快要散夥那時候那一段話吧！”說完了，他做個手勢，示意“你請”，然後就低頭喝茶，靜靜地等著。

過了足足一分多鐘，秦晶晶臉上突然綻開一副淳樸的笑容，“大家先別走，我有話要說！咱這燒酒鍋，不能散夥！羅漢大哥，你在李家的日子久了，凡事，還得您多張羅著！我一個女人家，全仗大家夥兒幫忙了！要是實在有不願意幹的，想走，也不強留，這個月的工錢照發，日後回來，還是咱燒酒鍋上的人！我說，你們還是留下吧，咱這買賣辦成了，人人都有一份，你們看成嗎？”

這一大段臺詞下來，她聲情並茂，連個哏兒都沒打！

李謙從頭到尾一絲不茍地看著、聽著，等她表演完了，卻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，問：“讓你去農村住一段時間，去過了？”

沒等她回答，廖敏就搶著主動道：“去了！我還陪她住了好幾天呢！她一共在農村住了有半個月呢！”

李謙扭頭看看她，瞪了一眼，然後才又扭頭看向秦晶晶。

秦晶晶有些詫異，“你是覺得，我演的不對？”

李謙單手抱胸，另一只手摩挲著自己的下巴，想了想，道：“這樣，咱們的劇組已經有人過去了，明天你也去，先過去住幾天吧！讓你去農村住著，不是單純就住著，註意多看看農村人說話的語氣、神態這些東西！誰家有農活，最好下地幫人幹幾天活兒去！”

頓了頓，他扭頭看向有些不解的廖敏，指著她，道：“你也去！幹活的時候也不許逃！要是讓我知道你在那邊偷奸耍滑，你可給我小心了！”

廖敏看出李謙神色裏的認真，不由得吐了吐舌頭。

作為姐夫小姨子來說，李謙還真是少有這麽對她拉下臉來表示很不滿意的時候，所以由此她能知道，對於秦晶晶今天的表演，他應該是很不滿意的！

……

送走了秦晶晶，李謙休息一陣，起身下樓，但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也只是坐了一會兒，處理一些手邊的事情而已，終究還是受不了江依依在那裏嘩啦嘩啦的翻雜志的聲音，隨後就起身去了洗手間。

方便、洗手罷，他擡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。

一頭利落的短發，別管帥不帥，至少看起來很精神。

二十出頭的年紀，眼神略深邃了一點，跟一般的年輕人不太一樣，表情、神態，也少了些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青春洋溢與熱血奮發，但總體來看，這還是一個很標準的年輕人。嗯，年輕帥哥。

他擡起手來，摸著自己的頭發，抿起嘴唇。

好半天，才終於戀戀不舍地離開洗手間，叫上江依依，“走，師叔今天帶你開開眼去！”江依依早就已經坐的無聊之極，聞言大喜，趕緊跟上。

等電梯的功夫，李謙神秘地拒絕回答江依依的刺探，只是給他自己常用的司機老劉打了個電話，然後就直接到了地下停車場。

老劉已經打開車門在等著了，等李謙和江依依上了車，他一邊打著火發動車子起步，一邊問：“李總，咱們去哪兒？”

李謙道：“你住的那一片，有那種老巷子吧？有沒有那種街頭剃頭的？老手藝人那種，經常給人刮光頭！”

司機老劉聞言就是一楞，旋即想到，李謙很可能是要去觀察生活？

於是他當即振奮地道：“有啊！我們那小區不遠處就是老巷子，我原來也住那裏，到現在還有個趙大爺，專門給人剃頭發。別看年紀大了，手一點都不抖，手藝好著呢！街面上這些老一輩的，還是都喜歡去他那裏剃個頭刮刮胡子什麽的，一塊錢就得，比那些理發店又便宜活兒又好！”

李謙笑著點點頭，“成，那咱們就去那裏！”

“得嘞！”

老劉答應一聲，恰好車子出了地庫，他打著方向，車就奔著順天府原先的南城那一片去了。

車子裏，江依依沒明白李謙要去幹什麽，就問：“師叔，咱們幹嘛去呀？”

李謙又笑，卻還是道：“給你開開眼！”

周末，車流量不算大，也就是二十來分鐘，老劉已經開著車找到了那條小巷子，車不容易進去，進去了也不容易出來，他就在外面停了車，然後帶著李謙和江依依往巷子裏去。

果然，離了老遠就看見，那巷子裏有一家住戶的南廂房是開著對外的門，門邊豎著一塊拿磚壓實了的紅招牌，上面寫著：理發。

等走近了就發現，那是很小的一間屋子，走進去更是發現，裏面也就勉強容下兩把讓客人坐的椅子而已——老劉先挑開門簾子，等李謙和江依依都進去了，他自己才進去，問好：“趙大爺好啊！”

那趙大爺正給人刮頭呢，剃好的一半明光鋥亮。

此時擡頭看著進來的人，見是老劉，就笑，“小三兒，回來看看？”

老劉笑，“啊，回來看看！”

他們說著話，李謙在屋子裏尋摸一眼，沒等老劉再多說什麽，徑直過去，到空著的那把椅子上，大聲道：“刮個頭！”

老劉和江依依聞言都嚇了一跳。

那趙大爺扭頭看了李謙一眼，又看看目瞪口呆的老劉和那個漂亮的小姑娘，搖搖頭，道：“你這個年紀的，我不能給你刮！”

李謙訝然，笑著問：“為什麽？”

趙大爺笑道：“刮頭這種事兒，刀片子挨著頭皮！誰也不敢說手那麽穩！你要是上了年紀的，或者老街坊，那都有擔待，刮破個一星半點兒的，笑笑也就完了，像你們這種年輕的，頭皮金貴，我要是手一抖，給你豁個口子，賠不起！”

李謙聞言先是楞，然後哈哈一笑，“沒事兒，我的頭皮不金貴，刮破了也不讓你賠！劉大哥給我作證！”

趙大爺聞言，扭頭看了老劉一眼。

可這個時候，老劉還沒回過神來呢，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，聞言只好傻乎乎地點了點頭。

李謙要……刮光頭？

這是什麽畫風！

江依依更是一副給嚇住了的模樣，可憐兮兮地看著李謙那一頭烏黑的頭發，怯怯地喊，“師叔兒……”

……

不得不說，這種一輩子的老手藝人，活兒就是好！

二十分鐘之後，老師傅喊了聲“好了！”，李謙睜開眼睛，下意識地就第一時間擡手往涼颼颼的頭頂摸上去——嗯，滑溜！

而且，以前二十年都是有頭發的，此時第一次剃光，他突然覺得，原來自己頭頂的皮膚居然那麽細膩！

只是……光溜溜的，多少有點別扭！

對著鏡子照照，我去，這大光頭！

等他自己照完了鏡子扭頭看時，卻見那邊江依依和老劉早都已經傻掉了，於是他不由得就哈哈一笑，對江依依道：“怎麽樣，依依，開眼了沒？”

江依依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，“呵呵，師叔兒，您這是要幹嘛呀？”

李謙聞言一笑，不答，扭頭問那趙大爺，“大爺，多少錢？”

趙大爺應聲道：“承惠一元！”

李謙掏出錢夾，遞過去一張五塊的，還是那個老京腔京韻，趙大爺道：“收您五元，稍等……”拉過紙箱子來，拿出四塊錢，遞回去，“找您四元！”

李謙笑著接過去，“謝了啊大爺，手藝真好！”

趙大爺聞言微微一笑，“下回您再來！”

……

走在街上，風吹頭皮，有點涼。

江依依不錯眼珠子地盯著李謙的大光頭，一直到出了胡同上了車，她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好奇，小聲問：“師叔兒，我能摸摸嗎？”

李謙哈哈一笑，低下頭，側過去。

江依依伸手去摸，滑溜溜的，滿臉驚奇，“哇，師叔你頭頂上的皮膚好細膩啊！啊……手感真好……”

摸完了，她還是忍不住又問：“師叔兒，你到底怎麽了？好好的頭發，那麽帥，為什麽要刮了？”

李謙笑笑，擡手摸著頭皮，問她，“現在就不帥了？”

江依依聞言側著身子認真地打量過來。

還別說，長的帥的人，就算是刮了光頭，看上去有點狠、有點楞怔的虎勁兒，但該帥的還是帥。

於是，她笑笑，“帥！我師叔怎麽都帥！”

……

今天算是光頭展覽會。

李謙走到哪兒，都被人好奇地打量，剛回來的謝冰忍不住踮起腳尖來摸，還一邊嫌“真難看”，一邊一再的追問。看王靖雪那個樣子，雖然沒有動作，但那雙眼睛卻一次一次的往李謙的頭頂上飄。

瞅個謝冰離開的機會，李謙笑著問她，“要不要摸一摸？”

王靖雪剛開始只是笑，後來見謝冰不在，李謙還特意彎下腰來湊過來，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，在他頭頂上摸了一下，然後飛快地就又收回手來，嘴角噙著笑，小聲道：“從小就是會惹事兒，沒事兒也得折騰點兒出來！好好的長著頭發，怎麽就想起來刮幹凈了？那麽難看！”

李謙嘿嘿地笑了笑。

等晚上回到家，何潤卿先是大驚失色，然後啼笑皆非。

可就算最後躺到被窩裏，她還是忍不住伸手過來摸呀摸的，一摸就笑。

問她，她就說：“真醜！”

……

8月23日，周一，下午四點半。

順天府東方影城。

電影《縱橫四海》的首映典禮，就要在這裏舉行。

這個時間點，劇組主要成員還站在門口迎賓，而很多接到邀請的嘉賓其實大半都已經到了，來的大約足有上百的記者，就守在長長的紅毯一側，而記者采訪拍照區之外，還有大約數百近千的熱心影迷跑來捧場助威。

畢竟，導演吳涵自出道以來，雖然一直都在堅定地走商業制作的路子，但他到底還是順天電影學院出來的，拍電影到現在，已經是商業片裏口碑比較好的那麽幾個人之一了。

更何況，這部戲的男女主角，也都是比較有分量的。

此時，紅毯正空著，采訪拍照區不少記者都在交頭接耳地聊著天，一輛奔馳商務車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緩緩駛入，然後，在紅毯入口處停下了。

不少記者扭頭看了過來。

車門打開，孫若璇第一個邁步走了出來，簡單的丸子頭，加一身米黃色雜花的連衣裙，顯得俏皮、家居而又幹練。

很多記者端起相機，對準了她，先哢嚓了幾張下車照，然後做好準備，等她走過來，隨時準備來幾張美照。

這幾年，孫若璇的江湖地位越發的高，雖然她自嘲是“主持人裏歌唱得最好的，歌手裏做制片做的最牛的，制片人裏長得最漂亮的”，但其實反過來也恰好證明，她真的是在歌手、主持人和綜藝節目制片人這三個行當裏，都已經有了一定的成績！對於很多最近幾年出道的年輕演員和歌手來說，這位交游廣闊的著名當紅主持，已經是娛樂圈裏大姐大這個級別的存在！

所以，雖然今天是大場面，到的牛人不少，但她的照片，還是很值得多拍幾張的。

但就在這個時候，很多記者都註意到，孫若璇下了車，卻並沒有著急走上紅毯，而是轉身看著車內，臉上似乎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！

能比孫若璇更大牌，能讓她先下車然後去等的人，可不多！

很多常年跑娛樂新聞的記者，都已經是老油子了，幾乎是瞬間就聯想到了那個名字，和那張帥氣的臉。

然後，還沒等觀眾區的號子喊起來，記者區那邊先就是一陣騷動。

一只大長腿伸出來，然後，一個身高足有一米八五、一身帥氣西裝的光頭男人從商務車裏鉆了出來。

全場安靜了足足兩三秒鐘。

下一刻，全場突然“轟”的一下，一下子就炸鍋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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